# Finshing Village

在西藏拉萨曲水县,拉萨河汇入雅鲁藏布江的地方,有一个名为“俊巴”的村落,在青藏高原历史上,唯一一个世代以打鱼为生的村落。藏语里,“俊巴”意为“捕鱼者”。而在藏族人民普遍因信仰而不食鱼的大背景下,作为渔村而存在的俊巴,总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想去探访的渴望……

In Tibet

Δ 俊巴村落

被大江大山深锁

神话背后的真实历史

从拉萨去往曲水,倘若一直在318国道上飞驰,会错过俊巴。但如果在快到曲水县的时候,通过路南的拉萨河大桥,拐入乡道,15分钟后便能抵达号称“西藏唯一渔村”的俊巴村。这样快捷的行程,很多年前是不可想象的。

俊巴,曾经只是一座被大江大山深锁的小村落。

俊巴村距离拉萨60公里,位于拉萨河和雅鲁藏布江的交汇地带,不但水网密布,更有崇山峻岭。村落三面环山,一面临水。但是注意,这可不是简单的山和水,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江与河,围绕其畔的,是海拔3600米到5000多米的高峰。

没有人知道,俊巴人的祖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定居,毕竟村落所属的曲水县,大部分区域是平坦的河谷地带,又是连接拉萨与山南、林芝地区的交通枢纽。吐蕃政权强盛时期,吐蕃王室还在此修建过宫殿。虽然周遭都是通达富饶之地,但在没有现代桥梁道路连接之前,俊巴村却是典型的“交通闭塞”之处。

作为渔村,俊巴村在青藏高原上显得很有些特立独行。虽然考古学家在四千年前的曲贡遗址,以及距离俊巴40来公里的贡嘎县,都曾发现过西藏先民渔猎的痕迹。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藏族人民都是不打鱼、不食鱼的。于是人们不禁疑惑,俊巴为何与当时的常理相悖。

俊巴流传的一些起源性质的神话故事,算是俊巴人对自己村落“为什么要打鱼为生”找到了依据。其中有两大类型的神话,一是“鱼灾说”,另一个是“仙女说”。

Δ 雅鲁藏布江

01

鱼灾说

在传说中,俊巴村江河交汇的地理位置汇聚天地灵气,因此这里的鱼繁殖速度异常快,后来,水域之中已经容不下更多的鱼,于是这些鱼便生出翅膀飞到天上,渐渐地把太阳和月亮都遮蔽了,导致大地上的生灵得不到日月普照而慢慢消亡。天神注意到这一情况,下令守护此地的一位圣者带领俊巴人,去消灭这些长出翅膀的鱼。

鏖战九天九夜,人们终于取得胜利,于是吃鱼喝酒庆祝。由于得到了神的授意和认可,所以俊巴渔村的村民便可以捕鱼、吃鱼。

02

仙女说

传说某一代藏王,在得知俊巴村民打鱼之事后,派兵围困村落。绝境中,村落里一位年轻人在祭拜圣人后,来到江边捕鱼,却捕上来一位美貌的仙女。仙女邀约他一起去仙境生活。年轻人拒绝了这个诱人的邀约,坚持留下来打鱼,想要拯救即将饿死的村民。

于是仙女对他说:你心灵纯洁,感动了圣人,把我送给藏王吧,你们可以过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。年轻人照仙女的话做了,藏王便应允了俊巴村民世代打鱼。

传说再美也只是传说。实际上,俊巴村人选择打鱼,是由环境决定的。这里是被大江大山紧拥之地,耕地稀少,缺乏牧场,交通不便,打鱼其实是千百年前俊巴人唯一的生存方式。

暗号“水萝卜”

曾经的生活并非世外桃源

在旧社会,俊巴村民的生活并不像神话中提到那样,是“世外桃源一般的”。渔民生活贫苦,倘若有得选,千百年前他们或许都不会以打鱼为生。然而他们并没有别的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可供选择。

多年前,渔民被视为“下等人”,别的职业的人甚至不与渔夫通婚。大部分时候,只有同属社会底层的皮匠、铁匠、猎人家庭,会与渔夫家庭通婚。在俊巴,如果一家有两个儿子,常常是一个做渔夫,另一个做皮匠。孩子长大了,再与村中别的渔夫家庭、皮匠家庭通婚。这种婚姻和家庭形态,使得家庭关系与社会分工紧密结合在一起,让俊巴村的皮具制作和捕捞技术都得到了传承。

黑颈鹤和藏式土鸡

俊巴村民打鱼并不仅是自己食用,他们也会进行售卖。上个世纪,作家杨从彪先生到当地进行田野调查,记录过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对话:

杨从彪问村长:“索朗啦,解放前不是不让捕鱼吗?老百姓也不吃鱼,你们打鱼有何用?”

村长说:“贵族和领主说是不许打鱼,晚上却又悄悄地来买鱼。他们也知道鱼好吃。”

在俊巴老人的回忆中,粮食短缺时期,有些藏民也会买鱼来吃。尤其是青稞并未成熟,冬天存储的牛羊肉又已经吃完的时候,鱼肉就是很好的食物补充。

俊巴村民这时会去拉萨走街串巷,但却并不呼喊“卖鱼”,喊的是“卖水萝卜”。此时,懂得暗号的居民就会出来购买。作为渔夫,他们有时也去到牧区售卖渔获,与牧民交换青稞、奶渣、盐等生活所需的物资。相熟的顾客,甚至可以赊账,到青稞成熟的时候再来抵账。

Δ 青稞秋收风光

历史上的俊巴村民,要承受繁重的苛捐杂税和劳役。因为身份卑微,他们会自觉回避很多大型法会。然而碰到节庆,俊巴村也要出人丁去“支差”,拿村中老人的说法,就是“在龙王潭里划船,给贵族老爷们解闷子”。

在新中国成立前,他们更多的是为当时的政府充当水上长途货运的免费差役。运输范围从拉萨到山南地区,约有两三百公里水路。牛皮船载着货物顺流而下,到达目的地后,却无法逆江而上。需要船夫将牛皮船晒干,然后将八十多斤的船扛在肩上,徒步背回家中。这样艰辛的劳役,除了有时会得到些口粮之外,没有其他任何报酬。千百年来,俊巴人祖祖辈辈都过着这样的生活,作为与大江搏斗的渔夫和受人差遣的船夫,即使拼尽全力,仍然可能衣食不保。在俊巴村后的山上,有一座小小的神庙,里面供奉的是村落的保护神。每次捕鱼回来,渔民就要到神庙中还愿。

Δ 俊巴牛皮船渡江渡河

Δ 俊巴牛皮船普遍由四张牛皮做成,最重可达90斤,最轻可达60斤,船头捕捞,船尾划船。

这一切苦难的生活,随着新中国的成立,人民解放军和平进军西藏,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曾有记者在本世纪初采访到一位俊巴村中的老人,回忆起旧时光,老人至今不能忘记少年时第一次碰到解放军的场景。在帮助解放军渡江后,俊巴村的船夫们,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丰厚的酬劳。

Δ 西藏和平解放纪念碑

西藏的解放,给俊巴人带来了新生活。村民们从祖祖辈辈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中解脱出来,从低人一等的生活压力中解放出来,拥有了堂堂正正发展渔业和其他行业的权利,也有了受教育的机会。俊巴村民逐渐富裕起来,普通人家的独家小院里,不但有传统的牛皮船,也有自行车,农忙的时候种庄稼,农闲的时候打鱼,主妇还编制坐垫、藏被,和一些传统的皮制品。

历尽沧桑的牛皮船

模仿牦牛的高原之舞

两百多年前,乾隆朝的官员周霭联入藏,搭乘牛皮船行于江上,记下了对这种交通工具的感受:“牛皮制作的小船,中间是柳木支撑,形状就像采菱的筒船般,在大江之上飞似的漂流而下,坐在其中,看到江水激流之险,不禁让人大腿发抖,恐惧之极。”

拉萨河河面开阔,流水量大,更别提雄伟壮阔的雅鲁藏布江了。乘牛皮船行到江心之中,会感觉自己像飘零的落叶那般渺小脆弱。很难想象,俊巴村人千百年来,日日面对这样的挑战,需要怎样的勇气。

学者已经发现,在吐蕃王朝时期,就已开始用牛皮船来完成水上运输。作为“专业人士”,俊巴人曾日日与牛皮船相伴。村里的老人也曾是壮实的汉子,他们“上半辈子打鱼,下半辈子造船”。在他们看来,风急浪高的高原神江上打鱼跟陆地上猎人打猎一样,最重要的就是跟着猎物的踪迹。他们个个身怀绝技,可以根据水文和波浪,以及鱼群的速度,来判断猎物的规模和大小。夜间打鱼的时候,拿着火把往水中一照,鱼群就会向着亮光聚集,这时候就是撒网的好时机。

牛皮船在雅鲁藏布江上已经漂流了两千多年,不仅是捕鱼工具、交通工具,也是俊巴村民劳动之余娱乐舞蹈的道具。俊巴的牛皮船之舞——敦尔孜,凭借鲜明的特色,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
敦尔孜里的“敦”,指的是牛皮船,“孜”指的意思舞蹈,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船舞。

一般由4名男性表演,其中两人为领舞者,另两人为舞船者。

随着领舞人的歌声响起,舞船者背船起舞。领舞人手持一根道具木棍,木棍上拴一条哈达。舞船的人身背牛皮船,扮演一对野牛,雌牛称“巴登马松杰布”,意为吉祥天母,雄牛称“达姆青曲吉杰布”,意思是阎魔护法神。

领舞者边唱边跳,舞船者背负巨大的道具,将一支划船桨横插后背腰间,用腰力和手相互配合,将船往上方送去,待船身下落,撞击横桨发出声响。

奇特的敲击方式,获得的声响富有节奏感,低沉浑厚又热烈奔放,给舞蹈增添了特殊的律动和音效,观者无不感到新奇。而舞者动作轻松优美,情绪热情饱满,让人很难想象的是舞船者背上的道具——牛皮船,重达七八十斤,十来分钟的舞蹈,背船的人已经汗如雨下。

Δ 图一为村落刻有“藏式鱼庄”的大石;图二、三为俊巴村烹饪鱼类的场景。

外来者看敦尔孜,惊奇之余总是会思考这奇特舞蹈是如何产生的。据专家研究,敦尔孜起源于西藏的牦牛舞,之所以用船来扮演牦牛,是渔村人因地制宜的改进。旧社会,俊巴人在封建领主的剥削下,生活困苦,只有用跳敦尔孜来一解苦闷;遇到如“捕鱼节”这样的吉祥日子,俊巴人跳起敦尔孜,娱神以求平安。到了新社会,俊巴人再跳起敦尔孜,背负起的不再是沉重的精神和经济压力,而是对传统民俗的继承和发扬。

新时代已经为俊巴人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,所以他们挑起敦尔孜,会更加的轻松和愉悦。

排版:红豆子

撰文:方小白

图片:刘鲸鱼、田树青、巴塞罗那、

老狼、西藏有毒、晓舟摄影、Zhanpy、

Dr. Jürgen Tenckhoff

文章来源:《环球人文地理》2022年9月刊